【双关】告白

#一千零一次失败的告白

 

脂白肉红的纤薄肉片噗呲下锅,沸油随骤然腾起的白烟滚溅几滴,溅得高的已跃跃从锅沿跳出。眉目淡然,关宏峰腕间一翻,不退反进,趁油辣火旺的档口抄动手中锅铲。抖腕颠勺,锅体划半弧形抛出,火光大涨似要烧上房顶。待铁锅上下颠宕又弱去火势,阵阵肉香已晃散飘荡在屋中。切细的姜片、红椒、青蒜依次入锅,刺啦声似炮竹扔进锅里,炸得勾人垂涎的香四溢,年味足劲。

 

关宏宇背倚墙壁,环手抱臂的偷闲姿态,唯面上一双眼反常态的忙碌,紧盯灶台前下菜烹炒的人转动,醉翁之意大不在锅中美味。烟火味浸满身,关宏峰留他一个侧影,光晕得柔和朦胧,明明近在眼前却看不大真切,真仿佛人间神仙。额覆薄汗、面润浅绯的勤忙专注,活是个俊挺的灶王爷,拿奉在心头祭拜的宝相端庄。搁眼前的灶王爷上身黑衬衣紧俏,线条勾勒分明,背沟削至腰部遒紧的清虚,合腰间印花水蓝围裙紧系,下身修身西裤翘挺笔直得当,大菜料样,色相极好的珍馐,单看已荤得关宏宇心折眼花,饿火中烧。

 

喉间艰难吞咽,关宏宇想闭眼去火,双眼却胶着在原点挪不开,楞登张望。秀色可餐,做菜的人比锅中的菜勾人垂涎不知多少。任菜肴再香气扑鼻,单触动他嗅觉,眼前专注烹炒的人光往那一站,无需动作,都要他调动全服感官以应对,前襟攥出几道褶才强捺住顶胸勒的心跳,不致于把饿态毕露。

 

身也饿,心也饿,偏尝不得。十二万分的糟糕。

 

左扭开关关火,细撒把食盐翻炒两下,关宏峰唇角勾出细小弧度,抬脖扫眼望过来,双瞳剪水般透而亮,目光晃动似要说什么。口唇未启,熄灭的火似轰然而起,扑到在旁呆看的关宏宇身上,触及的瞬间烫得他回神跳脚,脸红心热的仓局。

 

贪婪太过,意图毕露。刚才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,连他本人都察觉到了不妥,更遑论明察秋毫的他亲哥。埋藏多年的秘密在拙劣的遮掩下,就差上标此地无银三百两告人,昭然若揭。

 

松垮靠墙的身子不禁绷直挺立,像做错事被抓了现行,关宏宇还存几分掩耳盗铃的侥幸想法,赶忙低垂下眼,响鼓似的心里全是碎碎念,哥,关宏峰,可千万别发现什么。随后紧跟的想法响得更甚更彻底,回响全是和心底刚刚的祈求唱反调,它在说,这么多年,关宏峰该发现什么,一定该发现什么,一定早发现什么。

 

倘若,他也,同样......不可能、怎么还没有学会死心。

 

希望和绝望冲顶的两种声音,拧打得不可开交。心底颤痒又发痛,供在心龛里的人穿行过烟火走到面前,真切到让他不敢相信真实。关宏峰步步走到他面前,脚步沉稳踏在他心上。进也不是,退也无门。关宏宇抵着墙像被禁锢其上,丝毫动弹不得。

 

还有两步的距离,关宏峰停住了脚,言语静默。

 

这是被发现,还是没发现呢?摸不清关宏峰想法,他兀自心慌意乱,呼吸也不顺畅,鼻息急促几分似喘不进气。目光垂得更低,低回自己脚尖,关宏宇待不住,本想撑出耍无赖的流氓阵仗打掩护撤退,咧嘴却是似哭非哭的难看笑容,连声音也发虚:“哥、你要干嘛啊哥?”对关宏峰从来应付不起来,到底怂得不成样子。

 

“尝尝。”关宏峰惜字如金。

 

“尝、尝?”尝字荤腥入耳,关宏宇一瞬蒙了神,哪种尝?怎么尝?是不是他想那种尝?猛地抬起头,看熟的脸才仿佛初见惊鸿,多一眼都心惊。不成节奏的心率彻底失控,晶莹淡粉的唇像儿时爱吃的水果硬糖,美好得已是一个吻。他楞楞看,不确定的小心翼翼重复问:“尝、尝吗?”

 

关宏峰无声点点头。

 

心跳噗通没于无声,又从无声中破出。

 

许可来得如此轻巧,关宏宇反不知该如何动作。肖想中的哪一种方式落地现实,都显得轻薄。该再缓些,慢些,足显郑重。一辈子的郑重,还欠一句正正式式的开始。

 

等待长久,横跨半生。眼眶沸烫,憋回模糊视线的湿意,面前静看他的人复又归于清晰,他珍之重之把字句搁在腹中打磨,三个字精雕细琢,仿佛力图圆润饱满每个字,开口都是字正腔圆的缓而沉:“哥,我......”

 

“知道你早就饿了。”忽而唇涡陷落,盛进无奈的笑,关宏峰似看破的宽容不戳破,一语指到他命门,止步于点到的门口。

 

是啊,早饿了。城墙厚的脸皮也支不住,萌动心思返老还童,少有的不好意思使他不自觉地挠挠头,只顾呵呵傻笑的害臊脸红,口头也无措,直白或委婉的说辞都抛落到脑后。

 

直到一双长筷递到他面前,他还乐不可支地低头笑捂住嘴,问里都带笑得腰痛的喘:“欸哟哥,给我这个干嘛?”

 

“端上菜到外边吃,我把剩下的菜炒完就过来。”端、端外边吃?尝,是这个尝吗?关宏宇望望跟前面不改色的关宏峰,又望望摆在灶台上的菜,眼珠子都快瞪出来,发热的脑子连带高挂在嘴角的笑意,终于,一点,一点,冷却下来。

 

“不是!哥...我!”关宏宇急声,骤然意识到乌龙荒唐,又不知该从哪里解释。抓住关宏峰的手被他反握住,温热残余的长筷塞到关宏宇手里,堵在喉咙里的话一堵再堵,他拼着口气想说个完全:“哥,我......”

 

“行了,不用你帮忙,这里我来就行。”兄长从他未完的话中曲解出一片好意,体贴地拍拍他肩膀,从他紧紧攥握里抽出手,折身更为体贴地把菜也一并交到他手里。

 

在关宏峰“还站在这里干嘛”的困惑眼神中,他只得憋住满肚子的苦不堪言,慢吞吞挪步到餐桌旁。

 

色味俱佳的肉菜,吃在嘴里竟如同嚼蜡。一点也不像无肉不欢的他。心不在焉地提筷戳戳盘中肉片又放下,关宏宇的目光飘到厨房。

 

汗湿了黑衬衣背心一片渍,背向他炒菜的人忙碌。就着背影下菜,他口中又嚼觉出筋道的肉味。划亮火柴瞬间的痴心妄想,到嘴飞了,但终究是实的,在跟前的。这比什么都能让他的心落到实处。

 

命运总爱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。现在是,过去也是。岁月年长,命运也老了几岁,庆幸它现在也知道体谅,轻饶他们哥俩。早几年命运与他们无过命交情,尚且不饶人。

 

几年前的大年夜,烟火禁令未行,烟花爆竹的响声还热闹。这一头,他打算金盆洗手告别过去,在新一年好好过日子;那一头,关宏峰打算逮住难得的线索,侦破旧案摆脱梦魇。正是在这样一个辞旧迎新的守盼日,他因争执错手伤人仓惶逃出,关宏峰为阴谋陷害身负命案。命运毫不宽厚的黑色玩笑,时刻博取死神欢愉。绝妙也荒诞的计策,成就白夜交换的错位,硬生生才挨下这玩笑的致命一击。而后险象环生,关宏峰又以命同死神开了次瞒天过海的玩笑,逗乐死神时,博得网开一面,入死地而后生,让他终于迷信一次谢天谢地,不再痛恨命运编排这只有他们兄弟俩开得起的玩笑,只有感谢,只余感谢。

 

憋在肚子里的话,如果这辈子都说不出口,最差的结果不过是,一个老光棍守着另一个老光棍,到底还是两个老光棍凑合过,结果没差。虽略有遗憾,每天凑关宏峰一处,又觉人生圆满。花枝春满,天心月圆,再圆满也不过三天,亏一口就亏一口吧,眼前人已是半生的圆满。

 

在爱情来敲关宏峰的门之前,他自信,没有人会比他把关宏峰照顾得更好,他比谁都有资格对关宏峰说出爱之一字。共患生死几度换给他的盲目勇气,爱关宏峰这件事,又与关宏峰何干呢,求不得的痴怨或能求得的欢喜,他自承受,他需要的,单是一回应,告诉他该以怎样的位置守护在关宏峰身边。如果关宏峰要他滚蛋,他也麻溜卷成球滚到更远的地方守着。明或暗,这份感情都不会终了。

 

一道水把未冷却的锅洗涮好,抹布擦净灶台挂上垂勾,关宏峰解下腰间围裙摆一边,方才转过身端菜步出厨房。

 

关宏宇目光跟着挪,眼盯在关宏峰脸上不转,将错就错的明目张胆,炯炯放光的眼睛似课堂上渴望被点到回答的迫切,只差站直起立。端菜的手一抖似他错觉,油焖大虾和煮饽饽稳当上桌。关宏峰睫毛颤了几颤,微隆眉头指着自己脸问:“我脸上沾了东西?”

 

关宏宇摇摇头,目光不瞬。“哥,我......”

 

“厨房里还有几盘菜没端完,过来跟我搭把手。”关宏峰说着话,转身背朝他招招手。鼓起的气跟针扎似的呼啦呼啦往外冒,关宏宇心里一只泄气的气球四处顶撞,让他直想把桌子掀了。

 

“好......”答话有气无力,他任何一个冲动下的举动,包括毁坏关宏峰费心劳力的劳动果实这项重罪,都可能让他直接滚蛋发生在向关宏峰表白这个环节之前。

 

“哥,我......”

 

“吃菜。”

 

“我......”

 

“不喜欢?”

 

“不是不是,嗨!可不都是我爱吃的菜。”

 

“哥,我......”

 

“给你添饭。”

 

“欸...好。”

 

机械般重复夹菜的动作,关宏宇夹的什么吃的什么全不知道,只一颗心火烧火燎,目光全挂记在对面的关宏峰身上。再而衰,三而竭,枯竭到尾,说话绵软无力的气馁,他挣扎又积攒起点气劲:“哥,我真的......”

 

“我知道。”一筷子截断话,挑拣几块精肉搁他饭头,关宏峰不经意似的轻声。

 

筷头一松,夹在筷间的油焖大虾掉在半道。耳朵嗡鸣,“我知道”回响一遍又一遍,像听不到耳朵里,关宏宇理解半天,好像怎么也听不懂这个词。

 

关宏峰低头,筷子戳回光白米饭里,又重复:“我知道,我真的知道。”

 

“你知道什么?”关宏宇喉音哽塞颤抖,像卡进虾壳。

 

“全部。”直视向他的目光坦荡似清泱泱的水,光可鉴人。关宏宇从对面那双黑亮的眼瞳中望见,自己瞠目张口,错愕又希冀的神情。

 

绷直的唇线两头翘起弯,勾出一个美好弧度。平静如湖的面部忽而揉进笑,春风拂照波粼,映桃色早春。关宏宇沐在笑容里醉醺醺,回神时才乍然醒悟。

 

“哥!”他高嚎一嗓子,忿忿指责:“你故意的!”

 

被指责的人毫无愧色地点头承认。

 

“宏宇,我是你哥。”唇似弯月高高挂起,关宏峰笑意不减,端几分长兄架子,多几分郑重道:“告白这件事,你只许比我晚。”

 

End.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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